今天是8月8日,妈妈的忌日。
晨起,脑海里一直萦回着妈妈的影子。
23年前的今天,妈妈永远离开了我们。在通化。 最后那一刻,哥姐弟中只有我一个人在场……
咳,要说的太多,有些还是先不说了吧。每个家庭都有每个家庭的隐秘,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或难以言说、或齿于言说、或不便言说、或绝不能言说的“秘密”。可是,忽然跃出来的这个念头,说一说还是无妨的:
上世纪80年代初,孙奚由中国人民大学研究生毕业然后在北京工作定居以后,一直想给妈妈接到北京家里,我们哥姐弟几个为此都非常高兴。——爸爸过世,妈妈孤苦一人,北京是妈妈的故乡,那里还有那么多老亲戚,我们在长春已经见到“勇于破冰”成“暖春之旅”来家做客的葛崇敏四姨、葛林舅舅。——终于,大概是在孙奚留美之前的1984年,妈妈得以在阔别三十多年、历经“反右”“文革”残酷而长期的折腾、失去了爸爸之后而身心疲惫已过花甲之年之时被她的二儿子孙奚接去,重归故里,回到北京。记得当时住在孙奚位于三里河一区的机械部宿舍的家里(印象中,刚从三里河三区搬过来,房间由2间变成了4间)。时间不很长。那期间我去,却见妈妈并无我所期待能够保持较持久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快乐情绪令我心里添堵却无帮助改善之力。想陪妈妈去我在1976年已拜访过的二姨奶、葛崇兰大姨、葛崇娴三姨、葛崇敏四姨……那儿去串串门,也始终倒不出空。因为是出差,时间紧,不是跟着一帮人就是担任带队还领着一帮人。如今不能不说,当时我真的很诧异——
妈妈为什么没有表示出一点想去看看老亲戚的愿望呢?
为什么不想让我陪着她去走一走访一访呢?
并且也没说让孙奚、孙李陪着去啊(当时孙李已在北京读研)?
1985年,孙李从中科院应用数学所毕业,在(位于金台西路的《人民日报》社大院里面的)机械学院研究生院任教以后,有了自己的房子,立刻把妈妈接到了他那里,直至1989年哈小宁随早一年出国的孙李去了加拿大多伦多。那期间我常去北京,因为我所在中石油吉化集团是全国先进企业,总有一些搞展览、出画册、撰写(报送)经验材料等事宜,需要我来做。每每必然要去孙李家探望。1988年全国律师资格统考之前,还借出差之机钻进孙李给找安排的同在一座院里的学院招待所里埋头复习数日,那些天,孙李每每课后回去炒上两三盘被邻居樊老师两口子和对门老哥盛赞为“地道馆子味儿”的小菜喊我回家吃饭的情境至今难忘。那时,见妈妈笑逐颜开,每日跟团结湖小公园去遛弯儿,回头帮着照看天生惹人爱怜的孙李女儿笑笑 ,拉着蹦蹦跳跳的笑笑在院里散步,去学院食堂买馒头,我看着,真是欣慰,觉得妈妈终于可以在北京快乐地安度晚年了。
(图2-1)“真是欣慰,觉得妈妈终于可以在北京快乐地安度晚年了。” 摄于孙李在北京金台西路的家中。
妈妈在孙李那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也曾有过一闪念:妈妈怎么就没有要去看看北京那些老亲戚的愿望呢?马上我就为自己作出了解释:咳,还不是为了那件事。——“文革”让我已经大概知道了三叔出事的事(可笑而可叹,我当时还以为爸爸他们只有哥俩儿,出事的是老二。可见那些事与我是多么朦胧),妈妈不愿意走动是因为这个,见了老亲戚,必然会提及必然会伤感——现在才知道还会感到无比愧疚呢,因为三叔让好些亲戚受苦受难受牵连——其实,本不该这样的,那是那个时代的悲剧——据征叔还是三奶奶回忆,我们的三叔还让奶奶给他往关押处送书,那一摞书中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妈妈一直怕我们为此背思想包袱,这是从“文革”以来于我头脑中形成的观念认识,已经成为烙印。当时想,咳,那就别提这个茬儿了,别再因此让妈妈不愉快。同时因为三叔的事我也不很愿意(觉得没有颜面)去见那些老亲戚,尤其是孙家的人。见葛家的人感觉还好一些。可是,无论见孙家还是葛家的老亲戚,都难免会提及那些陈年旧事。还没准儿,妈妈跟爸爸有过约定?妈妈恪守承诺。于是乎,也就……
哪曾想,妈妈的不走动,妈妈的不言语,另有缘故。
终于在2011年,见到三奶奶的时候,我知道了一切,知道了真相:
原来,爸爸是哥三个,老大孙存厚、老二孙恩厚(爸爸)、老三孙X厚。妈妈李崇鑫原来是老大孙存厚的妻子。在孙存厚不幸英年早逝之后,爸爸孙恩厚看嫂嫂孤儿寡母孤苦伶仃的可怜,于是冲破封建传统礼教,毅然将嫂嫂娶过来,由此组成了新的家庭,由此才有了我们后来这一大家子!
我当时听了,有点目瞪口呆。
稍后,我明白了,妈妈是怕我们知道这些啊!不,是不愿意让我们知道这些啊!
咳! 一声叹息。
其实,这又有什么呢?(这是现如今这个时代这个年龄说的话。也许,早些年,以致在那个“突出政治”的年代,就不会有这样释然的表达了。时过境迁,事过境迁。存在决定意识啊。)
然而,那时候,这于爸爸妈妈来说是重要的。他们那时候的思想、理念应该得到充分理解、充分尊重。
五叔孙征厚曾说过:“要说有才、帅气,那就是大哥存厚,他的胡琴拉得好极了!……要说既有才又有抱负,那就是二哥恩厚(我们的爸爸)。他就像是《家•春•秋》里面的老二觉民,孙家,只有他那时候念了大学,接受了新思想,因此具有反叛精神,一定要走自己的路……二嫂崇鑫(我们的妈妈)也具有新时代女性的特点……我当时,就是想像二哥那样。当年我立志考大学,当老师,都是受了二哥的影响。” 功叔也这样说过:“当时的孙家,就是一个封建大家庭。好大的院子,东西屋,上下屋的住着。……说二哥像觉民,一点没错。他看不惯那个家庭,他要寻求自己的路,毅然离开了那个家庭,我们对他都很钦佩。我们是走不了,没有他的才华。” 巴金的《家•春•秋》,它描写了“五四”时期,一个正在崩溃的封建大家庭的悲欢离合。小说围绕高家觉新、觉民、觉慧三兄弟的爱情,展开了高公馆内以高老太爷为代表的封建专制势力对青年一代的迫害和新旧两种思想的斗争。老二觉民,既有五四青年的反抗精神,又有自己的思想,同时又不像老三觉慧那么鲁莽张扬,他性格沉着,比较定型,有一个比较顺利的遭遇,使他胜利地得到爱情,跨过了逃婚的斗争。他顺着一条路向前,自信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他始终站在斗争前缘,不妥协地和那些长辈们当面争辩,并卫护着淑英、淑华的成长。为后来一些事件的开展准备了条件。
此时,我的内心又升起了无限敬重之情,随之又有了些心颤的感觉,久久挥之不去……
妈妈可怜,爸爸去世之后始终孑然一人,尽管我曾想过为妈妈再找一个老伴儿(终于耻于开口),爸爸在时的“高工资”养育了一大帮孩子而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三年自然灾害时,那藏于厨房碗架柜之上的爸爸的夜宵——三片烤窝头——都是从她的嘴里噂出来的啊!分给我们那一份一点都没少过。爸爸不在了,靠儿女们每月的一点点汇款度日,每每我回去探望,有时还带着同事,妈妈还要为我们改善伙食。……我的同事见我为妈妈戴上了黑纱,哽咽着说:“忘不了啊,大娘给我做的西红柿鸡蛋打卤面,还炒了花生米,拌了两个小凉菜……”可妈妈自己吃的剩菜就扣在惠民路吉大宿舍那张方桌子上,热了又热……以至于让自己受害,才有了后来在哥哥那里摔了一跤就造成严重的髋关节粉碎性骨折——她为她的孩子们流失了太多太多的钙而得不到及时有效补充,她保证了她的孩子们的营养以致健康成长,而她自己,她自己终了于“营养不良导致的全身衰竭”……
痛心啊!
心痛啊!
(图2-2)1982年给妈妈拍这张照片的时候,见妈妈身上的衬衫早已洗得掉了颜色。记得“文革”时妈妈就穿着。
妈妈可敬,经历了非常的“苦难岁月”把我们一大帮拉扯大,并且忍辱负重,压抑自己,委屈自己,有苦水就自个往肚里咽,一辈子缄口不言,守口如瓶,只有自己坚决的克制,隐忍,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的孩子们知道那些她认为不该让他们知道的家事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的孩子们“分崩离析”“互相排斥”,她要尽其微薄之力,保护她的儿女们的自尊自强,身心健康,然而,为此她让自己受到了太多“伤害”——现在想——倘不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隐忍,苦熬,又哪会有她老人家后来的“帕金森氏症”啊!她老人家为此又多吃了多少苦啊!
……
妈妈走了,去跟爸爸团聚去了。
祈盼万能的主啊,保佑我亲爱的爸爸妈妈,再不要让他们受到伤害了,再不要让他们承受苦难了,再不要让他们委屈自己忍辱负重了……
暂此吧。
遥祝妈妈天堂幸福!
看了孙军的文章,很感慨。翻出來几张老照片,一并纪念我们的母亲。
当年,妈妈和我们同住,三哥常来到我们在金台西路的住处。三大爷很喜欢笑笑。现在看见当年的照片,加上两支暖瓶和屋内的其它摆设,涌起无限的回忆。
如孙军所说,妈妈常常和笑笑在机械学院院内活动。
下面是二哥回国后,我出国前的一张照片。我觉得很说明当时妈妈,哈小宁,笑笑三代人相依相偎的情形。在照片中可以看到,妈妈即要兼顾大家,又舍不得让笑笑在哭,只能在目视镜头的同时,又在用手抚摸安慰着笑笑。哈小宁不想因为一个孩子影响大家照相,却又无奈不知如何才能使笑笑不再哭了。现在看来有意思,笑笑为什么在哭呢?
照片看着好亲切!
87年那时候,妈妈才65岁啊……
也许,假如……(这是功叔愿意用的词儿)咳,可是世上没有啊!
是啊,笑笑为什么在哭呢?
俨然是给我们拍照的人的缘故。
相机,应该是我那台“孔雀DF”;胶卷,应该是“乐凯”的。二者还让我的作品进了中国美术馆,难忘。